这是农历八月的日子。
刘保中因酒而逝，一枝梅就像塌了顶梁的柱子，一家人哭得死去活来，乱成了一堆。这时节，杨师傅早已告老去了，所幸秀还有些主张，忙叫二娃去通知连城。恰郭连城昨晚上刚回来，听田静说了一枝梅近事，打算一早就过去看看。刚起得床来，便见二娃子慌慌张张地跑了来，未语先哭，哽咽着断断续续说了前事。连城未等秀说完，便“腾腾腾”地跑下楼去。
郭连城到一枝梅的门口，便听得哀声动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后院屋里，只见刘梅姐弟在保中炕前扶着已有些昏迷的段氏啜泣。连城见如此，悲切之情油然而生，眼泪禁不住往下流，但他不敢哭出声来，只略停了停，便擦干眼泪，把悲痛咽进肚子里，强打精神准备上前劝二嫂段氏几句“节哀顺变”“身体要紧”的话，但到段氏跟前却连一句也说不出来。正在这时，连城见大门里进来几个街坊邻居，就率刘梅刘松等人在当地上跪倒，招呼乡邻给保中穿寿衣，设灵堂，一面派人到石窝和郭家洼，通知保山和郭氏一家的祖人去了。
晌午的时候，刘保山和郭氏的几个老人领着十几个相对年轻的人都到了。保山看清保中直挺挺躺在灵床上，便想起以前保中的许多情事来，一声“二哥”，已是声如悲鸿，跪地痛哭。段氏见了保山，更是悲从中来，不能自己；刘梅刘松匍匐上前，抱头大恸，幸被人上前拉开，又拉了保山进房去了。
刘保山从他二哥的草铺上进了房，见连城和几位长者正在议事，连忙见了礼，就势在门口抱了头蹲了下来，嘴里不停地念诵道：“二哥，你咋撒得开手呀，天大的事，你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保山，不要哭了。”连城说，“二哥这一走，好些事都要靠你哩。虽然他是我们郭家的子孙，但他却姓了你刘家的姓。所以，丧事怎么办，该邀刘家的哪些亲戚，我们大家都没有主张，都得你说了才成。还有先生说，二哥的丧期是五天，要葬在哪里？是刘家的坟地还是我们郭家的坟地，虽然坟地离得不远，但都要听听你的意见。还有，不管是谁家的祖坟地，这一路浩浩荡荡，十字路口，山嘴嘴，垭豁口，还有过河都是要设祭的，还要打坟，日子紧，事儿多呀。”
“我知道，连城哥。二哥他给我大养老送终，后来虽然回了威远堡，不在石窝住了，但依然没有把姓给改回去，这就叫我很承情了。如今他殁了，就葬进郭家的坟地吧。在老掌柜的脚底下，我想这也是他的愿望。”保山哭着说。
“谢谢保山。你这么说，我也替二哥谢谢你了。”连城说着，给保山长长地作了一揖。
保山见了，连忙站起身回礼，末了又接着说：“连城哥，还有这祖坟上一应接应、打坟，这些都是我的事。可我心里全乱了套了……”保山说到这里，略停了一下，理了理自己的心绪，方才说，“你看这样成不？我们刘家的亲戚陆眷有不怕远的就叫他到这里来，有来不了的，我就在老家办。这边的事我啥也顾不上，全仰仗你们了。现在，家里还养了两头猪，我叫人宰了送来，另外我手里还有五十大白圆，我也带了来，让来祭奠的人吃好喝好，把我二哥的营干行好些吧……”保山说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连城。连城哪里肯收，说：“这钱你拿回去有用，二哥是我们郭家的人，你在石窝的一切开销都是我们天佑德的事，更别说这里的事情了，哪能要你的钱。”
“那怎么成？看在刘梅刘松的分儿上，我也是应该出的。”保山执意不肯，但禁不住连城发急，只得依旧揣了布包，在保中的灵前奠了香纸，磕头作别，少不了又大哭一场。然后揖别众人，径自回老家石窝去了。
这是一个早晨，天气很晴朗。天空中有几只白色或瓦蓝色的鸽子在翱翔，鸽哨的啸声像一柄锋利的剑，仿佛要将这万里晴空撕开一个口子，“呜——”地响个不停，使保中的晨祭更显得凄楚和悲凉。
一枝梅门前的招子一如既往地迎风飘着，陈旧的蓝底红字的旗幌上用白扣布绾成白花，又在两边里缀上长长的白色飘带。店门上也贴上了白纸黑字的挽联，上面写的是：倚门人去三更月，泣杖人悲五更寒。
——晓露含悲此外，还有僧道两家的符咒书于草纸之上，盖着鲜红的印，几乎吊满了门楣。几位客人祭完了保中的亡灵，盘子里端着两个馒头出来。这时披麻戴孝的刘梅和绳捆索绑的、背着“哀哀我父，生我劬劳，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字样背符的刘松，以及郭燕、二娃和秀几个人先已跪在店门外的台阶上叩首相送，使人感到沉重而又凄苦。直到这一茬的客人离去，才持杖弓身而入。又有执事人将他们领到原先店里的客桌前，给坐在席上的客人行三拜九叩的大礼，完了才又回到保中灵柩旁边的草铺上守灵。
后院里人来人往，繁忙而又有序。天井中央竖立着高且长的铭旌，上写着：恭挽中华民国二十四年农历乙亥八月己酉吉日某某时故大德望刘公讳保中又名郭氏孝城生性敦厚豪迈待人良善直爽中年隐居德被乡邻晚年治家勤俭有方生儿育女葆真天然含辛茹苦享年知命晋六骑鲸仙逝灵柩前之铭旌同治十一年贡生某某某鞠躬敬挽至保中灵前的台地和院井留着空余的场地，便于行祭奠礼外，其余的地方都拉上了绳索，挂满了符咒，和房檐上挂的帐子、香伞、阴罗、花箍、吊钱以及放在地上的金银斗、花篮、鲸一类的祭品交相辉映，争奇斗艳，使这个小小的庭院更显得遮天蔽日，拥挤不堪。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